黄小峰：读《龙之国的传奇：中国绘画一千年》（附完整九龙图卷）| 佳作书局

读《龙之国的传奇：中国绘画一千年》

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 | 黄小峰

佳作书局Tony君惠寄的Tales from the Land of Dragons: 1000 Years of Chinese Painting（《龙之国的传奇：中国绘画一千年》）这本图册，是1997年4月到7月间波士顿美术馆举办的同名大展的学术图录。打开版权页，看到这一册是2003年的二刷，之后是否有更多次的印刷还不知道，但由此可见这本图录的受欢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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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本图录很熟悉。2002年我在读硕士之后，系里请来了常驻北京的美国美术史学者姜斐德（Alfreda Murck）女士为我们开课，后来又聘她为客座教授。此后，她大约每隔一两年就会在中央美院人文学院给研究生开设一门和中国美术史有关的课程。不但上课，还提供学习资料。每一门课，姜老师都会自己准备不少欧美、日本的中国美术史著作和图录，带到学校供我们阅读学习，其中有不少后来干脆就赠给了人文学院图书馆。当她在前几年返回纽约之后，还把许多藏书捐赠给了人文学院图书馆，如果大家来我们这参观，可以看到有“姜斐德捐赠专柜”。波士顿美术馆的这本1997年版的图录，就是姜老师带来的，现在就在我们人文学院的图书馆中。

波士顿美术馆（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老牌艺术博物馆。它的东亚艺术藏品很有名，中国艺术品，尤其是中国绘画，成为很多研习中国美术史的学者和学生必去的“圣地”。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当我在2010年9月第一次去波士顿美术馆参观的时候，虽然中国艺术馆里开始有了中国绘画的展厅，但也不太大，没有特别多的空间能够来陈列更多的作品。由此可以想见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情况。

这就有点尴尬。一方面，中国绘画，尤其是唐宋绘画藏品好得不得了；另一方面，又没有很多长期陈列的机会。因此，1997年的“龙之国的传奇”特展，可想而知是多么的不容易，多么的轰动了！没能赶上这次展览的我（们），可以从这本图录中去感受展览的辉煌。

西汉墓室壁画（局部）

如果对这个展览的历史意义不了解，只消看一下图录中收入的153件作品，就可以感受到展览的重要性。153件作品，由2件壁画和151件纸绢上的卷轴画组成。两件壁画，一件是西汉墓室壁画，一件是克孜尔石窟壁画残片。151件卷轴画全都是唐宋元作品，唐宋作品有104件，元代作品有47件。需要指出的是，在绘画之外，其实也展出了唐代写经和宋元书法等少数几件书法。这次展览的历史意义在于：这是1876年正式开馆的波士顿美术馆，第一次大规模的中国早期绘画展览。据我的了解，在这之后，波士顿美术馆也再没有做过类似规模的中国早期绘画大展。在20世纪，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21世纪已经过去了五分之一，第二次会在什么时候，还不得而知。

当然，严格来说，把1997年的这次展览和这本图录作为波士顿美术馆“第一次”大规模中国宋元书画展览并不严谨。因为就在这次展览开展2个月之前，波士顿美术馆刚刚结束在日本举行的一次大型中国宋元书画展，名字叫做“波士顿美术馆的至宝：中国宋元画名品展”（ボストン美術館の至宝——中国宋·元画名品展）。

1996年日本“波士顿美术馆的至宝：中国宋元画名品展”图录

在《龙之国的传奇》展览中展出的153件作品，有74件出现在日本这次大展中，包括最著名的《捣练图》《九龙图》以及《大德寺五百罗汉》的其中几件。这次日本展览的历史意义也很重大——它是波士顿美术馆首次在海外大规模展出中国古代绘画。这次日本展览是一次巡展，从1996年9月14日到1997年2月2日，先后在横滨和奈良两地展出，也出版了一本同名的学术图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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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张萱《捣练图》

波士顿美术馆在日本和美国本土的这两个展览，以及两本图录，应该要合起来看待，它们构成了迄今为止美国的单个艺术博物馆最大规模的一次中国古画展览。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就是一对姊妹。把两本图录并排摆在一起很快就会发现，它们出于某个统一的规划。两本图录的封面都是陈容《九龙图》的局部，分别选择了不同的两条龙。我相信这种选择有特殊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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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陈容 《九龙图》

这幅画中的九条龙，有四条龙的眼珠看向画外。而分别出现在两本图录封面的龙，眼珠睥睨，看向画外的感觉最为强烈。在《龙之国的传奇》图录中，《九龙图》拉页的两幅放大图，恰好分别就是这两条龙，也可部分印证我的想法。这翻着眼珠斜视画外的眼神，凌厉、古怪、神秘，给画外的观者以深刻的印象。也许，这就是中国古代绘画给我们这些现代观者的直观印象。

左：波士顿展览图录封面

右：日本展览图录封面

如果把这两本图录作为一个整体，我们还可以感觉出一种有趣的“设计”。日本展以“波士顿美术馆的至宝：中国宋元画名品展”为名，显然是特别为中国古代绘画在日本文化传统中的地位而量身打造的。正如日本展的图录中波士顿美术馆时任馆长Malcolm Rogers的前言和亚洲部部长吴同的序言中都已经说明的，“宋元画”（Sogen-ga）的概念长久以来就对日本的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图录最后，专门有《中国宋元画关连年表》，用历史对照年表的形式，把中国历史、中国存世绘画名作和日本历史关联在一起。

吴同的序言主要追溯了波士顿美术馆中国藏品的成立历史，涉及到费诺罗萨、冈仓天心、富田幸次郎等在吴同之前的三位亚洲部负责人的功绩。费诺罗萨曾在旧藏日本京都大德寺的《五百罗汉图》赴美国展览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其中5件最终被波士顿美术馆收藏。冈仓天心在“辛亥革命”前后几次中国之行更是为波士顿美术馆搜集了许多重要的藏品。像《捣练图》就是他在1912年5月在北京琉璃厂的古玩铺中发现并且买下的。他的日记已经整理出版，我曾翻阅过，发现他常常很着急于波士顿美术馆的汇款到达北京并且转换成本地货币的问题，因为很多购藏古画的机会转瞬即逝，波士顿美术馆购藏中国艺术品的计划和严谨性也可见一斑。富田幸次郎也在传为阎立本的著名的《历代帝王图》、传为宋徽宗的《五色鹦鹉图》的购藏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

南宋 周季常《五百罗汉图轴：云中示现》

南宋 周季常 《五百罗汉图轴：施财贫者》

南宋 周季常 《五百罗汉图轴：竹林致琛》

南宋 周季常《五百罗汉图轴：经典奇瑞》

南宋 周季常 《五百罗汉图轴：应身观音》

南宋 周季常 《五百罗汉图轴：观舍利光》

南宋 周季常 《五百罗汉图轴：洞中入定》

南宋 周季常 《五百罗汉图轴：受胡输赆》

南宋 周季常 《五百罗汉图轴：渡水罗汉》

南宋 林庭珪 《五百罗汉图轴：施饭饿鬼》

Malcolm Rogers的前言中有点幽默地说，74件藏品在日本的展览像是一次“还乡展”（home-coming exhibition）。从日本学界常说的文化“受容”的角度来说，这么说的确有一定的道理。譬如，无论是《大德寺五百罗汉图》，展现无名仕女之美的《捣练图》，还是黑墨淋漓的《九龙图》，在中国本土一直到20世纪早期的美术史中都不是重要作品。《大德寺五百罗汉图》大约在宋元时代已经流传到了日本，《捣练图》长时间无人知晓，在晚清北京的古董市场浮浮沉沉。只有《九龙图》曾经进入清宫成为皇家收藏。但在日本的语境中，《大德寺五百罗汉图》早就成为宁波佛画重要代表。《捣练图》一类的仕女绘画，也在日本文化中有很深的传统，属于日本美术史界归类的“仕女风俗画”。《九龙图》所反映的浓重墨色的趣味，也早就在日本绘画中有很多回响。

如果说在日本举办展览时更多考虑到了和日本文化的关系，那么在美国本土再一次举办《龙之国的传奇》展览中，则把展览的重心转到了中国文化，正如取名“龙之国的传奇”，转向了一次对中国绘画发展线索的系统梳理。和日本展不同，在这次的图录中，收入了可能是吴同撰写的一篇长文《古的魅力》（The Lure of Antiquity），结合波士顿的藏品，系统地从时代分期、风格演进、题材变化、意义转型等方方面面梳理了中国绘画史。图录中还有吴同的前言，他第一句话就提到了1961年5月至1962年6月台北故宫博物院在美国几大城市巡回的“中国古艺术品展览”，波士顿美术馆就是其中一站。可见1997年的展览也志在接续起1961年展览的印象，那就是一次全面、系统的中国古画的历史展示。这也就可以很好地理解为什么这本图录的最后，不仅有对中国绘画史主要名词和术语的详细解释，还有80件黑白图版的附录，都是未在展览中展出的波士顿美术馆的藏品，他们很多都是早期被当作唐宋元大画家作品购入但可能时代更晚的作品。它们作为补充，不但可以全面展示波士顿美术馆的收藏，也能够辅助人们更好地理解中国绘画史的线索。

波士顿美术馆这两次展览和两本展览图录，尽管作品完全重合，但他们的编辑方式和主题各有考虑，呈现出两种不尽相同的中国绘画史叙事。对于今天的中国读者和观众而言，我们心中可能又有一种我们所熟悉的绘画史。这其实也反映出站在全球多元文化的视野上来看，中国绘画历史的多元和复杂性。我们都要用自己的眼睛来观看古代的艺术杰作，而波士顿美术馆的这两本图录始终在提醒我们，没有哪一种眼光是最权威、最具决定性的。

关于作者 黄小峰

1979年11月生于江西南昌。于中央美术学院先后获得学士（2002）、硕士（2005）、博士学位（2008），后留校任教，现为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副教授。主要研究中国古代绘画史、书画鉴藏史。

关于《龙之国的传奇：中国绘画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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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Tales from the Land of Dragons: 1,000 Years of Chinese Painting （龙之国的传奇：中国绘画一千年）

作者：Wu Tung

出版：MFA Publications，2000

装帧：平装，272页

开本：22.5×30.5cm

语种：英文

这部精美的学术图录中收录了波士顿艺术博物馆（MFA, Boston）中珍藏的古代中国画杰作。书中涵盖了广阔的中国艺术史图景，对山水、花鸟和佛教绘画皆有深入的探讨，时间跨越公元一世纪至元代间的千年。本书亦讨论了中国画与其他艺术形式的关系，其中尤以书法为重。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中国艺术策展人吴同（Wu Tung）为图录撰写了序言，回到社会与历史的原境中与读者一同解读这些中国艺术史上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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